一、龙山无月

这一日他醒来时，已经日暮时分。

脑袋昏昏沉沉，一张嘴尽是酒气。

落了床席，两只脚不由自主直往书屋走去，突见木犹龙浴在一片红光之中，耳里轰得一响，整个人惊醒过来，他一个箭步跑向前去，却见到自己的身影落在榻前，夕阳的辉光映得满室通红，木犹龙静默如石。

竟将余霞误为火光，张岱伸手抚着木纹，哑然失笑，他让一道道纹刻刮过掌心，心想，如果是龙，火来必腾升飞天，如果是木，火来化成烟、烟升天，果真灰飞烟灭的时刻，才真正木犹龙了。想到这里，又大笑，笑出了泪。

夜幕笼下，一片漆暗，他提着一盏灯，独自走上龙山。

此际瑞草亭乱草杂生，他想起几日前燕客跑来找他，说想在鲁王朝中得个官位，要宗子给寻寻门路。

鲁王属意的是陈章侯，一心要聘他为翰林，章侯却宁可装疯卖傻，也不肯就范。

他又想起幼弟山民，崇祯殁前，他就迁入城外的梅山深居，焚香品茗，挑灯博览，日日与山鸟为伴。福王监国南京时，兵部尚书史可法派人来聘请他为军前赞画，他也不肯出来。

前番为了家中要接奉鲁王，种种筹办所费不眦，他专程入山与山民商议，倒被他劝诫了一番。山民深暗时势，说此瓦裂之局，事不可为。

他未必不明白，却仍要举君臣大礼来接驾，山民问他，一不图位，二不图名，究竟图个什幺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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