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自祭文

甲辰年腊月，张岱在鲁云谷的精舍里，见到漳州来的一名书商，他从锦盒中取出手卷，要张岱帮他鉴看，是否真是黄道周的真迹。

张岱见到小楷所书的孝经，传闻中，这帖书是石斋先生因解学龙案受廷杖八十，囚禁刑部狱中，为酬赠狱吏之善待所书写。

张岱见字，内捩藏锋，出之以圆秃，中锋圆书略呈方扁之势，确实是黄石斋的手笔，但又觉得哪里不对，当时先生身残体弱，系于牢狱，然而运笔之间稳静，绝非人在大难时的心境。

听见尔和说，这正是石斋先生过人之处，心性功夫臻于圣境。

张岱默思良久，说道：「石斋先生的字，猷媚中一股刚劲，此卷中却见逸气……」话才脱出，他就不再言语了。

黄石斋学法钟繇，他的夫人学的是卫夫人，这一笔逸气应是出自润石夫人，石斋先生殉后，她独自抚养幼子，避居山林。

闲谈起来，那林姓商贾说郑延平在十二年前曾找到润石夫人，夫人婉谢赠金，从此不知其踪。

郑延平壬寅年病逝台湾，永历帝也在同年被吴三桂绞杀，「听说，鲁王朱以海也在隔年病死在浯岛金门城，眼看，大明这一页是到卷终了。」

张岱当时听了，心绪无波，拄杖沿流过桥，独自要走回快园时，他想，石匮书后集，写到鲁王朱以海时，或许自己写得会与他人所撰写的明史稍有异。鲁王心性单纯，见人无贤愚贵贱的分别心，当下与人相亲相契，只是见后人就忘了前人，闻后言就弃绝前言，周遭围满了人，到头却无一人可用，他像海中无舵之舟，心无定志，随风飘荡，无所归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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